Bodysitter|七

七|Father|Azure

在工作期間,我不可以離開事務所,因為「交換意識」是對委託人及家屬嚴格保密的事情。每天傍晚和Doctor在寂靜無人的森林裡散步是我和外界的唯一聯繫。但我從不覺得自己是囚犯。因為相對於父親,我已經非常,非常自由了。

每次提到「自由」這個詞,就會想起父親。

七年前,父親因為心臟功能衰竭,在醫院進行漫長的治療。因為體質太弱無法進行心臟移植,所以那所謂的治療,不如說是和死神無望的拉鋸戰。看著他體內所有臟器一點一點無法挽回地衰弱下去,我和母親無能為力,所有醫生都無能為力。

父親的精神一直都是完整,犀利的,但他的身體那麼困倦,無力,好像一間越來越局促的牢籠。

漸漸地,他無法再書寫,甚至無法使用輸入法。漸漸地,他所擁有的只剩話語和眼神。

當他清醒著和我聊天,微笑的時候,世界的飽和度就升高了;而只要他閉上眼睛,就變成了病房角落,一整塊無聲無息的白。

在醫院的每一天都深深烙印在我的海馬體。好像被命運推上台,進行一場毫無勝算,結局明瞭的比賽,每一秒都需要踩在刀刃上微笑。微笑是為了告訴自己,告訴父親,告訴所有人,比賽還沒有終結,我們還沒有輸。

然而到最後才發現,生命是無法用輸贏來計量的。死亡終於像夜幕一樣殘酷,公正,卻又滿懷悲憫地覆蓋上來。在呼吸逃離他身體的瞬間,所有的鐘都融化了。

Doctor曾說,痛讓記憶明晰。那段時間的回憶好像腦中一個裝滿碎玻璃碴的抽屜,每次開啟都鮮血淋漓。但即使這樣,我也不忍忘記哪怕一分一秒的痛覺。我要替父親記得。

那時,許了很多很多次願,希望可以替代父親受苦,放他的意識自由——如果可以讓他的意識寄居在我的身體,回到田間奔跑,跳躍,完成他夢想的冒險,完成未竟的手稿,我甘願沈入永久的休眠——原以為這些不過是妄想,直到多年後遇見Doctor,發現置換的可能性。可是父親早已不在了。

我能用自己的意識做什麼?

還能做些什麼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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